1958年,国家组建核武器研究院,对中国第一颗原子弹进行研制攻关。为了确保这项重要尖端事业的成功,国家决定从全国各地的有关部门,选调各类专业的科学家和工程技术人员。在选调中,邓稼先从中国科学院近代物理研究所被选调到核武器研究院,我则从四川成都铁道部第二设计院被选调到该院。我们就这样走到了一起,我们的人生道路从此也发生了重大转折,有机会在中国核武器领域中,发挥自己的才智。
在劳动中相识
邓稼先是安徽省怀宁县人,生于l924年。l945年毕业于西南联合大学物理系,毕业后在北京大学担任助教。1948年10月前去美国留学,进入普渡大学物理系攻读研究生。邓稼先在留学期间,表现出他的聪明才智,他撰写的博士论文《氘核的光波蜕变》,于l950年顺利通过博士论文答辩,获得了该校的物理学博士学位,年仅26岁。
1950年,邓稼先回国,被分配到中国科学院近代物理研究所,担任助理研究员、副研究员。那时,近代物理研究所像邓稼先这样的年轻人,具有博士学位的只有他一个人。他如此年轻又有博士学位,令人羡慕,年纪大的前辈科学家,如国内外著名的科学家钱三强、彭桓武、王淦昌等人,有时高兴地称他为“娃娃博士”。
1958年,邓稼先的人生发生了重大转折,他被调到核工业部核武器研究院,担任理论部主任。当时,我也从四川成都调到北京核武器研究院。我记得报到时,一进院子眼前是一片建筑施工的景象,热火朝天,人来人往。来院报到人员安顿下来后,就到施工现场参加劳动。
不久,在劳动中我认识了邓稼先。开始,他给我的印象是朴实、随和、憨厚,脸上经常是笑呵呵的表情,说起话来也带着微笑。他的一身着装是标准化的蓝色中山装,有时衣服上还有点污渍,完全看不出他是从美国回来的博士。
在劳动中,邓稼先同全院一大群大学生、研究生一样,为建筑工地的师傅们当壮工,整天挖土、推车、和泥、搬砖头瓦块和建筑材料。开饭时,大家都快步走进食堂,因为已是饥肠辘辘,抓起窝窝头就咬,狼吞虎咽,再喝上两口菜汤。经过努力,办公楼、存放原子弹模型的库房、食堂、宿舍等,先后盖好了。在那个特殊年代,劳动改造世界,吃苦最光荣,我至今还有印象。
不久,院里正式任命邓稼先为理论部主任。那时,从院长到他部下都叫他老邓,没有人叫他邓主任。理论部的年轻人在研究中有了什么心得,马上推开他的门,进门就大声叫“老邓!老邓!”
从1958年开始,邓稼先好像突然消失了似的,物理学的讲坛上再也见不到他了,与亲朋好友也没有了来往。邓稼先在北京核武器研究院院部钻研了一段时间后,来到青海金银滩大草原核武器研制基地,奔波于新疆罗布泊大荒漠、国家核武器试验靶场。
对原子弹、氢弹的基本理论进行攻坚
核武器研究院开始下设三个大部门,即理论部、实验部、总体部,后来随着工作的展开,将总体部又分为设计部和生产部,这样研究院就设四个大部门了,各个部都配备了许多有才华且善钻研实干的才子。
有的人说,四个部好比四匹马,四马奔腾,理论部应一马当先。应该说理论部是个龙头,因为原子弹的理论必须首先攻下,只有尽快将原子弹的理论通过计算论证,对原子弹中许多理论逐一研究计算准确,其他各部门的工作才有所依据。
原子弹的基础理论甚为奥妙复杂,包括爆轰物理、流体力学、状态方程、中子输送等,邓稼先团结带领全部人员,对原子弹特有的物理进行了大量的模拟计算和分析,迈出了中国人独立自主、自力更生研究核武器的第一大步。
但是,理论部的工作开始非常困难,无任何资料可参考。当时核武器研究院有一本钱三强从国外带回来的俄文书,书名是《超音流与冲击波》,这是全国唯一的一本。邓稼先和他的部下就从这本书开始,十分虔诚地翻阅这本稀世“宝贝圣书”。
在和大家钻研原子弹理论的同时,邓稼先经常对大家这样说:“我们研制原子弹,是中国人民和世界人民的利益所在,现在我们只能依靠自己来完成。”“干我们这个工作,都要有思想准备,都要甘心当无名英雄,一没有名,二没有利,还要准备吃苦,做出的科学技术成果,绝对不允许发表论文……”
方案终于诞生了,邓稼先在这份具有历史价值的文件上,签上了自己的名字。理论部研究的原子弹理论,必须要经过计算才能得到论证。但是,当时的计算手段十分可怜,全院只有一台从苏联买回来的“乌拉尔”型小容量的计算机,整天处于调试状态,唯一可以用上的就是四台手摇计算机。邓稼先挑选数十名年轻精干的大学生,一天三班制,昼夜不停地摇动计算机,对每一个计算题进行不停的计算,息人不息机。
到1961年,正当原子弹理论计算工作深入展开攻关时,更大的困难来了,国家发生了严重经济困难,但是原子弹的理论研究工作绝对不能停下来。年轻的技术骨干紧张繁忙地工作,他们的体能消耗是可想而知的,特别是夜晚的工作,更是难以支撑。邓稼先对此看在眼里,急在心上,但他也是无能为力,没有什么办法,只能尽力而为。当有的年轻人对着他喊:“老邓!老邓!我们饿!我们实在太饿呀!”时,邓稼先便到研究院大门口用自己的钱高价买几包饼干,给每个人分上几块。后来,邓稼先的岳父、全国人大常委会副委员长许德珩支援了他一点儿粮票,他把这些粮票拿出来,看哪个人计算得又快又准确,就奖励几两粮票给这位年轻人,以此鼓舞士气。今天的人也许无法理解当时的几两粮票的意义,但当时在理论部,在研制攻关原子弹的科技人员中,那可是最高的奖赏。
1963年,通过无数次的计算、论证,有的课题可以说是计算再计算,论证又论证,最后得到了可靠而准确的数据,理论部终于完成了中国第一颗原子弹理论设计方案。邓稼先在设计方案上庄重地签上了自己的名字。那时,他刚刚39岁。
1963年,当时我是研究院的学术秘书,兼做一点儿朱光亚副院长的助手工作,这份设计方案由理论部送到我手中,我仔细拜读以后,异常兴奋。
此设计方案,经过院领导审阅后,又交给我,我将此绝密文件登记后,送交院保密保卫处赵处长单独保存,不经由保密室,不按照通常文件处理。
氢弹是利用原子弹作为扳机,由原子弹裂变释放出来的极高温、高压对氢弹的热核材料进行聚变反应,进而产生威力极大的能量。只有原子弹研究成功,氢弹“点火”起爆才有可能。
中国人是非常聪明的,几乎在原子弹研究攻关阶段,钱三强等科学家预见原子弹准能成功,事先就组织科技尖子成立了氢弹的探索小组,在中国科学院开展理论探索研究工作。
氢弹探索小组集中了中国许多优秀的物理学人才,如后来“两弹一星”勋章获得者于敏、黄祖洽、何祚庥等人。经过一段时问探索工作以后,l963年在原子弹的理论突破后,全组人员归到了理论部,由邓稼先、周光召直接领导,正式进行氢弹的理论研究攻关。
于敏是氢弹攻关理论计算小组的主要负责人之一,也是邓稼先的好友和得力助手,他们带领全组人员,昼夜不停,不知经历了多少个不眠之夜的计算、论证,氢弹的奥秘终于被他们解开。
氢弹有大量的理论计算工作,有许多人力无法计算的方程式,国家为了照顾氢弹的理论计算,将在上海的国家唯一一台大容量J-501计算机,特批出一部分时间让理论部使用。l965年底,于敏带领攻关小组去上海,经日夜奋战,终于在计算机上解开了方程式,突破了氢弹的谜底。当于敏把这个消息报告给正在西北某地的邓稼先时,老邓当时简直变成了另一个人,高兴得像孩子一样手舞足蹈。他马上赶往机场,买了当天的机票直飞上海。到了上海,当邓稼先仔细看完计算出来的数据后,确认氢弹的奥秘真的被突破了,他再一次手舞足蹈起来,并拿出自己的工资,请全组人员吃了一顿庆功饭。
随后,邓稼先和于敏等人,携带着氢弹计算数据乘飞机由上海直飞西北核试验场,向在现场视察工作的有关领导作了详细汇报,并参加了决策会议。当时在现场的核工业部副部长刘西尧拍板,按此计算的理论方案着手进行氢弹原理的冷试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