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抗战胜利后中共与苏联的关系
中共和苏联有着很深的历史的和意识形态的关系。“我们党是在共产国际的帮助下成立的,建党初期共产国际也起了好作用。”(注20)但是,由于斯大林在很长时期内对中国革命,特别是对中国共产党的认识不足,甚至有严重的偏差,因此,二战时期,尽管苏联是第一个援助中国抗战的国家,但却只把援助交给国民党,而不给共产党。在斯大林的头脑中,意识形态的异同此时已经退居次要位置,一切都要服从苏联的国家利益和整体战略。苏联在远东的战略是需要中国顶住日本,防止日本袭击苏联,避免两线作战。而在斯大林的眼里,能顶住日本的,只有蒋介石政府。中共在国内的地位还不巩固,实力还不够强大。
对于苏联重视国民党而低估共产党力量,要求中共配合国民党作战而忽视蒋的反共活动等等一系列作法,中共是不满的。中共不指望苏联的直接援助,但也不愿将自己的行动服从于苏联的战略利益。这样就进一步加深了斯大林的偏见。1944年6月,斯大林在与美国驻苏大使哈里曼的谈话中,清楚地表露了他对中共不信任的思想。他认为蒋介石未能利用中共抗日,反而在意识形态上与他们争论不休,这是愚蠢的。因为中共并不是真正的共产党,他们是冒牌的共产党。就像人造黄油与真正的黄油一样。说到这里,斯大林可能觉得太露骨了,又补充说了一句,中共是真正的爱国者,他们是要抗日的。(注21)无独有偶。同年8月,莫洛托夫在与赫尔利会谈时,也作了同样的表述。在谈到中共时,他说:他们虽然自称共产党,但与真正的共产主义完全不相称。待经济状况一旦好转,他们便会忘记自己是共产党。(注22)。很难想像这两位苏联领导人的上述讲话,是出自同美国打交通时的策略考虑,而非心里话。抗战时期苏联对国民党政府和中共所采取的不同的态度和实际行动,就是最好的说明。因此,直到抗战胜利前夕,中共与苏联的关系一直处在历史的低点。
战后初期,在雅尔塔体制下,斯大林的基本战略意图是巩固业已形成的在欧洲的势力范围,而在其它地区则寻求与美国的妥协,消化新的疆界,恢复战争创伤。这一战略决定了他对待其它国家的革命运动,采取了截然不同的态度。一方面,积极支持东欧各国共产党排斥资产阶级势力,取得政权,并且推行苏联模式;另一方面,却在其它地区,包括亚洲,要求各国共产党实行妥协,以维护《雅尔塔协定》划定的势力范围。
毛泽东亲赴重庆谈判,就是在这样一个背景下出现的。1945年8月,蒋介石三次电邀毛泽东赴重庆谈判,中央拟派周恩来前往。这时斯大林却在两三天之内连续给毛泽东发来两封电报。电报说,中国不能再打内战。要再打内战,就可能把民族引向灭亡的危险地步。又说,蒋已再三邀请你去协商国事,如一味拒绝,国内、国际各方面就不能理解了。如果打起内战,战争的责任由谁承担?此前,在整个抗战期间,斯大林从未与毛泽东有电函往来,这时斯大林却就此多次来电,清楚地表明斯大林想借此安抚蒋介石,进而与美国在远东达成妥协,维护苏联在远东,主要是在中国东北权益的战略意图。毛泽东冒着生命危险亲赴重庆,经过与蒋介石的斗争,签署了《双十协定》。尽管这次谈判是中国现代史上的一件引人注目的重大事件,但毛泽东对此却不以为然。后来,他曾多次不满地谈到这件事,认为这是斯大林不准我们革命。而我们并没有听他的话,打了三年半,便取得了革命的胜利。
抗战胜利后,面对美国支持下的国民党反动派,中共依靠人民,坚持走独立自主的发展道路,毫无畏惧地与其展开殊死搏斗,并在很短的时期内,领导革命取得了一系列伟大的胜利,这一切,使斯大林深受震惊。在中国人民解放军所向披糜,中国革命已经出现曙光的大好形势下,他不得不考虑长期以来对中共的认识,以及对中国革命许多重大问题上的主张是否正确。1948年2月,斯大林在与南斯拉夫共产党领导人吉拉斯的谈话中,曾经指出:“在抗日战争结束后……我们认为中国没有发展起义的前景,中国同志应当寻求同蒋介石的暂时妥协。他们应当参加蒋介石政府,解散他们的军队。……根据中国现在的情况,我们承认是我们错了。”(注23)不久以后,在与保加利亚共产党和南斯拉夫共产党领导人季米特洛夫、卡德尔的谈话中,斯大林再次做了自我批评,并说,“你们看,我也会犯错误。”(注24)
事实上,在苏联出兵东北,打败日本关东军的过程中,斯大林对中共的认识已经有所改变。中共积极配合和支持苏联红军,很快与苏军建立了良好的信任关系。在苏军的多方协助下,大批中共军队和干部进入东北,得到了迅猛的发展。中共在东北的发展壮大,一方面加强了苏联与美国抗衡的有利地位;另一方面也使中共在东北建立起一个坚固的革命根据地,对于全中国的解放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陈云和薄一波同志在回忆这段历史的时候,都给予苏联以很高的评价。(注25)
与此同时,1946年以后,国际形势出现的急剧变化,包括美国咄咄逼人的进攻态势,冷战的出现并逐步升级,乃至战后世界分裂成两大阵营,所有这一切,也促使斯大林不得不重新考虑苏联的远东战略,以及对待中共和国民党的态度。此刻,在斯大林的头脑中,雅尔塔体系已退居次要位置。由意识形态引发的冷战和两大阵营的尖锐对立,上升到了首要的地位。
对中共来说,斯大林的这一转变,无疑是令人鼓舞的。1947年12月25日,毛泽东在《目前的形势和我们的任务》的报告中,谈到了不久以前在波兰成立起来的情报局,指出:“全世界反帝国主义阵营的力量超过了帝国主义阵营的力量。优势是在我们方面,不是在敌人方面。以苏联为首的反帝国主义阵营,已经形成。”“反帝国主义的一切力量,正在团结起来,并正在向前发展。欧洲九个国家的共产党和工人党,业已组成了情报局,发表了号召全世界人民起来反对帝国主义奴役计划的徼文。”毛泽东在报告的最后宣布:“我们和全世界民主力量一道,只要大家努力,一定能打败帝国主义的奴役计划,阻止第三次世界大战使之不能发生,推翻一切反动派的统治,争取人类永久和平的胜利。(注26)
至此,中共站在以苏联为首的社会主义的民主阵营一边,反抗帝国主义反动阵营的“一边倒”方针,已经呼之欲出了。
综上所述,战后国际关系的变化,对于中共在外交上采取“一边倒”方针,产生了重要的影响。我们在回顾和研究这一方针时,不可脱离当时的国际形势,以及在这一形势下中共与美、苏关系的发展、变化。从某种意义上讲,“一边倒”方针正是上述国际关系共同作用下的必然产物。当然,前面已经谈到,“一边倒”的形成并不是孤立的。它的形成和实施,包含了多种因素。战后的国际关系仅是其中之一。因此,我们在对它进行评价的时候,应对其它诸因素作更广泛的研究,进而得出比较客观的结论。
注释:
注1 《毛泽东选集》第四卷,人民出版社1990版,第1410页
注2 对“一边倒”的传统评价是:“站在当时以苏联为首的和平、民主阵营一边”,“同国内外敌对势力进行针锋相对斗争必须采取的方针”(《中华人民共和国外交史》,世界知识出版社,1994年7月版,第3页);有的学者称它是外交战略,“奠定了大约十年中新中国外交的基本格局,确定了这个时期中国在东西方冷战中的地位和作用”;(“冷战时期新中国的四次对外战略抉择”张小明,《当代中国史研究》1997年第4期第41页)近些年,对“一边倒”对评价有一些新的内容。有人认为“一边倒”致使新中国“全盘接受苏联模式”、“盲目照搬苏联模式与经验”;有人则干脆指出,它“导致了新中国的闭关自守,在经济上阻碍了与西方发达国家的经济交往。”(《当代中国史研究》1996年第4期第90页)
注3 哈里•杜鲁门:《杜鲁门回忆录》第1卷,中译本,三联书店1974年
版,第61页
注4 《斯大林选集》下集,人民出版社,1979年版,第488页
注5 《斯大林选集》下卷,人民出版社1979年版,第499页
注6 引自《战后国际关系史》,北京大学出版社,1999年9月,第49页
注7 引自《国际关系史资料选编》下册,武汉大学出版社,1983年版,第85--87页
注8 哈里•杜鲁门:《杜鲁门回忆录》第2卷,中译本,三联书店1974年
版,第120--121页
注9 《共产党情报局会议文件》,人民出版社1954年版,第5--8页)
注10 (美)保罗•肯尼迪:《大国的兴衰》,求实出版计,1988年中译版,第455页
注11 《中共中央文件选集》第15册,中央党校出版社,1992年第1版,
第455页
注12、 13、14 ,17 《胡乔木回忆毛泽东》,人民出版社1994年第1版,第333,页,第336页,第341--342页,第446页
注15 《中共中央文件选集》第15册,中共中央党校出版社1992年第1
版,第455--456页
18 参见《战后中共关系走向1945──1960》,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1997年3月版,第20──21页,第21──22页
注19《五十年国事纪要》外交卷,湖南人民出版社1999年9月版,第25页
注20《陈云文选》第三卷,人民出版社1986年版,第285页
22 《斯大林、毛泽东与蒋介石》下,湖南人民出版社1999年9月版,第727--728页,第728页
注23、24 吉拉斯:《与斯大林的谈话》,参见《斯大林、毛泽东与蒋介石》下,第769页
注25 《陈云文选》第3卷,人民出版社1986年版,第286页;
薄一波:“《若干重大决策与事件的回顾》上卷,中共中央党校出版社1991 年5月版,第35──42页)
注26 《毛泽东选集》第4卷,人民出版社1990年版,第1203--1204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