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2年的延安文艺座谈会是从5月初开始的,一共开了三次。第一次我记得是大家到齐以后,主席从后面他住的山坡上下来。主席一出来,给我两个印象:一是主席胖了。1938年我参加鲁艺木刻工作团到太行山抗日前线以前,在延安经常见主席,那时候主席细细高高的。第二个印象,主席精神了。他还是穿1938年发的棉袄,到处是补丁,洗得都发白了,但很整洁,主席是勤俭的模范。进会场以后,主席很亲切地与大家握手,中宣部部长凯丰主持会议。
毛主席讲话中间,外面炮声隆隆,那是洛川的国民党在向我们进攻。当时好多文艺界的人是刚从重庆来的,有些紧张,就有人给毛主席写条子,问有没有危险。主席看了条子说:“我们开会,听到炮声,你们不要害怕。前方也有我们的部队,能顶住。我提几个建议:第一,你们的母鸡不要杀了,要让它下蛋;第二,你们的孩子要自己养着,不要送给老百姓;第三,我们的部队在前面顶着,万一顶不住,我带你们钻山沟。”听了主席轻松幽默的话语,大家就安心开会了。
最后一次是5月23日,开得时间比较长。很多中央领导同志都参加了。上午下午开了一天,晚上主席做结论。这些书上都有了,我不再重复。我要讲的,是座谈会后不久,主席来到了鲁艺。因为座谈会名额有限,鲁艺的很多教员都没能参加。这次主席到鲁艺来作报告,师生们都很高兴,全聚集在礼堂旁边的操场上。主席讲话不太长,但很重要,可以说是延安文艺座谈会讲话更集中、更通俗的表达。他说了两个意思:一、你们要到生活中去,不要老呆在鲁艺。不到生活中去,怎么能搞创作呢?鲁艺是小鲁艺,人民群众的斗争生活才是大鲁艺。二、你们不要看不起普及工作。普及工作是苗苗,把苗苗踏死,那提高就没有希望了。因为大树是从苗苗长起的嘛。
这次讲话对鲁艺的影响非常大,尤其使我们这些前方回来的“土”木刻家感到振奋。我1938年下半年到延安,11月就参加鲁艺的木刻工作团去了太行山抗日前线。工作团东渡黄河之后,一路上办了几次展览,但是群众都反映不喜欢,对于那种西方木刻的“阴刻”法看不惯。后来我们开始尝试吸收民间年画的“阳刻”法搞水印套色木刻,结果很意外,群众十分欢迎。北方局的宣传部长李大章说,你们不要发,一发就显不出价值来了,拿到街上去卖吧。在腊月廿三的集市上,老百姓争先恐后地买这些表现参军、支前、织布等内容的新年画,不到三个小时几千张画就被抢购一空,有的老乡没有买到,就一直跟着走了十几里山路到我们的驻地来买年画。新年画非常轰动,朱德总司令贴我们的年画,副总司令彭德怀给我们写信,鼓励我们说:大众化已经喊了多年,你们算是走出了第一步。1941年当我们带这些木刻回到延安后,没想到鲁艺正在搞大、洋、古,看不起我们的木刻,认为它们太粗糙,不给展出,最后是在萧三的文化俱乐部搞了个展出。
座谈会之后,文艺界出现了崭新的局面,很多文艺工作者都下去了。打头一炮的是鲁艺王大化和李波演的秧歌剧《兄妹开荒》,受到解放区人民群众的普遍欢迎。后来发展出现了《白毛女》这样的著名歌剧。这是座谈会后延安出现的现象。
当时我刚从前方回来,和群众在一起生活了几年,但我感到还是把他们看成房东,把自己看成是客人,在思想感情上还不懂农民,所以我又下乡,到关中农村当文书去了。
延安文艺座谈会距今已经六十年了。二十多年前,“文革”刚结束的时候我就听到有人说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已经过时了。我当时为搞第四套人民币,去了贵州,在那里,我跟美术界的同志谈了我的看法。我说: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内容很多,但有两条永远不会过时:第一,文艺为大多数人的问题,这是一个世界观的问题,不会变。第二,文艺如何为大多数人服务?最重要的一点就是深入生活。不到生活中去,就没有创作的源泉。
历史有变迁,个别话题可能有变化,但延安文艺座谈会上讲话的精神是永存的!
《人民日报》 (2002年05月23日第十二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