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时璋1903年10月10日出生于浙江镇海县(今宁波市镇海区)的一个贫苦家庭。1921年秋,毕业于上海同济医工专门学校(同济大学前身)医学预科。同年,赴德国留学。先后在弗赖堡大学、慕尼黑大学和图宾根大学动物学系学习。1928年3月获图宾根大学自然科学博士学位,并留校任教。
1929年,贝时璋回国报效祖国。1930年,他创建了浙江大学生物学系并任系主任,后兼任理学院院长。1948年,贝时璋当选为中央研究院院士。1949年起,参与中国科学院生物学科各研究所的筹建工作,并于1950年出任实验生物研究所所长。1954年起,担任中国科学院学术秘书处学术秘书,参与筹建中国科学院学部和学部委员遴选工作。1955年被选为首批中国科学院学部委员(院士)。1958年,创建中国科学院生物物理研究所并任所长,创建中国科学技术大学生物物理系并任主任。曾任中国科学院研究生院生物学教学部主任、中国动物学会理事长和名誉理事长、中国生物物理学会理事长。贝时璋院士是第一届至第六届全国人大代表及第三届至第六届全国人大常委会委员,《中国大百科全书》总编辑委员会副主任和《生物学卷》编辑委员会主任。
贝时璋一生获得过5个博士学位。1928年在图宾根大学获得他的第一个博士学位,后鉴于其长期在科研第一线工作并取得卓越成就,他的母校德国图宾根大学又于1978年、 1 988 年、2003 年和2008 年4 次授予他荣誉博士证书,令他取得了举世无双的殊荣。
2003年,国际小行星中心和国际小行星命名委员会正式批准将中国国家天文台于1996年10月10日发现的、国际永久编号第36015号小行星命名为“贝时璋星”。
2009年10月29日,爷爷贝时璋在睡梦中安详辞世,享年107岁。此刻我身在异国他乡,窗外是连绵的秋雨。但我知道在那层层乌云之上,浩瀚的宇宙里,以爷爷名字命名的那颗小行星,依然闪耀。一切就好像他幼年时读到的李白的诗文:“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也;光阴者,百代之过客也。而浮生若梦,为欢几何?”
科学艺术相得益彰
爷爷虽然是科学家,但在他身上,科学与艺术相得益彰。爷爷1903年10月10日出生在浙江镇海憩桥镇一个普通渔民家里,7岁开始到私塾念书,练得一手好字。18岁时,他远渡重洋,到德国攻读医科,后改学生物。从那时,爷爷开始喜欢古典音乐,尤其是贝多芬、巴赫和莫扎特的作品。我最初对音乐的印象,就是家里老式唱机里流淌出的《蓝色多瑙河》和《天鹅湖》。上小学后我开始学钢琴,爷爷每天下班回来都要听我练琴,直到1988年我们搬走。现在想起来,小孩子刚开始学琴时弹奏的曲调是何等单调,但印象里他从来都是兴致很高地聆听。后来我逐渐入门,他还经常会在客人来访时让我弹奏一曲。记得有一次一位记者来采访,他还特意谈到了欣赏音乐对大脑的益处。除了西方古典音乐,爷爷对东方音乐和艺术也很着迷。他最喜欢的是京剧,特别喜欢梅派的《贵妃醉酒》和程派的《锁麟囊》。年轻一代的京剧演员里,他比较欣赏李维康。
上世纪80年代,中国科学院成立了书法协会,爷爷也是会员之一。我至今都记得有一次他带我到三里河一个大礼堂去看书法展览。他那次的参赛作品,写的是一幅“科学艺术,相得益彰”。他为了参加比赛,在家里练习了很久。我还记得他把那大张宣纸折成小块,以便计算每个字的大小。至于作画,他虽然不会,却很懂得欣赏。有一次他去拜访著名国画家朱启瞻,获赠一幅《红梅图》。他回来即挂在客厅的南墙壁,还幽默地跟我讲,“朱老说梅花只可以向上,不能够向下。”我不解,问为什么。他答说:“向下者,倒也。‘倒梅’即倒霉了,哪还能送人啊!”
上世纪90年代以后,爷爷的腕力逐渐不如从前,所以他的题词也逐渐从传统的毛笔转为硬笔书法。作为他学习和工作的座右铭,“业精于勤,行成于思”应该是他最后几幅毛笔书法之一。1995年我大学毕业回到北京工作,他为我题写的就是这八个字。1998年生物物理所成立40周年大庆,每个员工都得到纪念品若干,其中一个小记事本的扉页上,就是这幅座右铭。
“学问要比胜似我者,生活要看不如我者”
爷爷一生对物质生活要求不高。演电视剧《四世同堂》时,他给我讲抗战时期,他为了不做亡国奴,携家随浙大西迁贵州的故事。有个电影《流亡大学》,就是讲他们这一代师生的抗战故事。奶奶曾打趣说,他们从贵州回迁杭州途中,看到有一个炸臭豆腐的小摊,爷爷和一干浙大师生围过去购买家乡特产。当时爷爷穿着一件破旧的棉袄,差点被当作卖臭豆腐的摊贩。那个时代的教授,物质生活上是很匮乏的,可丝毫没有降低他们精神生活的质量。“学问要比胜似我者,生活要看不如我者”,这正是爷爷一辈子做人和做学问的写照。
爷爷因为高寿,所以很多年来采访他的人纷纷询问长寿的秘诀。其实在我看来,他淡泊明利、宁静致远的心性,结合着对科学和真理的执着追求,是最简单又最有效的长寿良方。特别是1995年奶奶去世以后,他更是以书为伴,在奶奶的单人床上堆起了参考书籍和论文稿件。我还记得1998年我把自己第一次在国际期刊上发表的文章拿给他时的情景。他那时已经95岁高龄,但依然思路清晰。看过我的文章后,还和我讨论一些实验设计的问题,另外又叮嘱我要严谨和谦虚。2004年我获得博士学位以后,在2005年回国探望他,他还详细询问我所学的专业和作论文期间从事的课题。他认为分析仪器的进步,对科研工作会起到很积极的推进作用。但一个分析化学工作者,不能够只将眼光停留在自己的领域,而要通过阅读文献以及其他交流手段,做到学科交叉,才能够处于领先地位。他还鼓励我要在科研工作中树立克服困难、勇往直前的信念。至今,他的谆谆教导,犹在耳边。
就在爷爷去世前一天,他还召集了6位科研工作者在家里开会。原因是他读到关于2009年诺贝尔医学奖的信息,觉得与北大林克椿先生在上世纪80年代发表的论文有异曲同工之妙。于是他请了这些科研工作者到家里开会,畅谈自己对研究的设想。他的一生,都在追求科学和人生的完美结合,能够以这样的形式落幕,应该是一个很完美的结局了。
今年年初,我开始为一家德国公司工作。5月份时得到一个去总部进修学习的机会,中间有一个周末在德国。与其他同事选择到周边国家旅游不同,我联络了爷爷获得博士学位的图宾根大学,他在那里生活了5年多。凭借校方提供的资料,我找到了他当年在动物系和生理系上课的大楼,还寻找到了位于内卡河畔的古树参天的小公园。当我坐在公园里休息时,眼前浮现的是爷爷啃着面包当午饭的情景,泪水情不自禁地流下来……回到美国后,我把当天拍摄的照片打印出来,还在每张照片下方加了标题和注释,然后附上我的信,一起邮寄给他。爷爷收到以后看了照片和我父亲说,照片上很多地方看起来还是老样子,只是“年代久矣,不复返焉”。他说,能有我这个后代“去了我当年学习的地方,她一定已经悟出我的心愿”。
今天,我整理他以前的照片,看到一张上世纪20年代他和一个德国同学在学校的合影,背后的大楼似乎就是我镜头里的同一幢大楼。一时间真感觉“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也;光阴者,百代之过客也。”爷爷曾讲,他幼时在私塾读到李白这首诗文,对生命的起源激起了无尽的遐想。正是这些以及后来到汉口的洋学堂去读中学的经历,使他得以接触西方自然科学,并以科技救国为己任,踏上了他一生长达80多年的科学探索。
他去世前一天在跟其他科研工作者讨论最后,提到了“我们要为国家争气”,成为他留给中国科技界最后的遗言。爷爷生于晚清乱世,经历了中国从贫弱到富强的崛起,作为20世纪的见证人,他把他的思想和希望,留在了年轻一辈的科研工作者心里。
10月29日深夜于美国Dekalb
(作者为贝时璋先生的孙女,小标题为编者所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