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南的四清运动是全国开展得最早并在运动中表现最积极的一个省份,从1961年10月开始,到1966年8月结束,历时5年。认真研究四清运动,尤其认真回顾和反思湖南省的四清运动,以史为鉴,总结经验教训,有着十分重要的意义和启迪。

　　一、四清运动的酝酿准备阶段(1961年10月至1963年5月)

　　经历大跃进运动和反右倾运动的风风雨雨而进入60年代以后,在中共湖南省委的指导思想上存在着两种发展趋势:一种是以发展经济坚持生产为中心的正确思想的发展趋势,一种是反右倾运动留下来的后遗症,坚持以阶级斗争为纲的“左”倾错误思想的发展趋势。正是由于这两种截然相反的发展趋势使湖南省委在实际工作中处于一种矛盾的状况:一方面,面对大跃进运动的失败,国民经济遇到的严重困难,大量的非正常死亡人口的严酷现实,省委认真贯彻“调整、巩固、充实、提高”八字方针,从1961年开始进行了长达5年的国民经济调整。为了尽快恢复发展遭受破坏的生产力,省委在全省农村普遍推广包产、包工、包成本和超产奖励的“三包一奖”责任制,在浏阳等地还实行了包产到户的产量责任制,粮食产量明显提高,农民生活显著改善,国民经济的调整卓有成效。另一方面省委又担心,这样发展下去会削弱破坏集体经济,导致分田单干,挖社会主义的墙脚,是一种资本主义的倾向,是阶级斗争的具体反映和表现,必须采取有力的措施坚决制止。正是在这样的历史背景下,湖南省委决定率先在全国开展社会主义教育运动。

　　1961年10月4日至21日,中共湖南省委召开了扩大会议,提出要在城乡开展社会主义教育运动。11月3日,省委正式发出《关于社会主义教育运动的几点指示》,指出:“在纠正‘五风’以后,农村和城市又出现了一股逆流。这股逆流在农村主要表现为:一部分富裕中农和一部分思想落后的农民闹分田单干;有些农民把农副产品拿到初级市场高价出售,不卖给国家,却要求国家按牌价供应工业品;少数地方社会秩序不好,发生了新五股黑风,即:单干风、投机风、偷盗风、赌博风、迷信风。在城市主要表现为:社会上的投机奸商和我们内部的蜕化变质分子勾结起来,盗窃、套购国家财产,进行投机倒把,攫取暴利。在农村和城市都发生了少数干部和职工受资产阶级思想腐蚀,要求自动退职、退厂或退社。这些问题如不迅速加以解决,将不利于争取整个国民经济的继续好转,不利于坚持社会主义道路。”①《指示》还提出了开展运动的方法和步骤,阐明了运动中应掌握的政策。

　　诚然,进行社会主义教育是正确的,但由于湖南省委对形势的估计是不恰当的,因而对运动在指导思想上就不可避免会发生偏差。比如:包产到户本来是广大农民和基层干部正在努力探索的一种发展集体经济的路子,也是深受农民群众欢迎的一种生产责任制,但却被认为是分田单干,是挖社会主义的墙脚。又比如:农民为改善生活从事一些副业生产和商业活动,却被认为是不务正业和投机倒把,并列为五股“黑风”之一加以打击。因此,湖南的社会主义教育运动从一开始就带有“左”的色彩。

　　在农村开展社会主义教育运动分三步进行:一是自上而下召开干部会,传达中共中央八届十中全会精神和省党代会决议,向广大社员群众宣传贯彻其内容;二是抓阶级和阶级斗争教育,先党内后党外,先干部后群众,先内部矛盾后外部矛盾,斗争的主要锋芒对准敌人的破坏活动和社会上的“黑风”;三是通过制订生产规划和改善经营管理,向干部群众进行总路线的教育,更加广泛地调动干部群众的革命积极性,掀起农业生产新高潮。运动的重点是对全省120多万生产队长以上的基层干部分期分批进行以阶级和阶级斗争教育为中心内容的培训。与此同时还分三个层次,开展三个“五好”运动:一是五好支部运动。五好支部的条件是:领导集体经济好,执行党的政策好,管理教育党员好,坚持集体领导好,政治思想工作好。二是五好生产队运动。五好生产队的条件是:巩固集体发展生产好,执行政策完成任务好,勤俭办队经济管理好,合理分配安排生活好,民主管理干部团结好。三是五好社员运动。五好社员的条件是:坚持集体、完成任务、执行政策、民主办社、团结互助。三个“五好”运动是一个以社会主义教育为中心内容的自我教育运动,其目的是用社会主义思想占领农村思想阵地,大大缩小资本主义思想的市场。

　　在城市开展以增产节约和“五反”(反对贪污盗窃、反对投机倒把、反对铺张浪费、反对分散主义、反对官僚主义)为主要内容的社会主义教育运动。湖南省委认为:“牛鬼蛇神”不仅在农村中大量存在,而且在城市工交、财贸、文教、卫生、体育等单位也大量存在,按照中共中央关于在城市进行“一次大规模地打击和粉碎资本主义势力猖狂进攻的社会主义革命斗争”的精神,决定在全省城市党政机关和企业单位中分期分批开展以增产节约和“五反”运动为主要内容的社会主义教育运动。省委成立了增产节约和“五反”运动领导小组。省工交、财贸、文教、卫生、体育战线和各市、地、县也相应建立了办公室。省委制订了《关于增产节约和“五反”运动中若干具体问题的处理意见(草案》),运动中根据中共中央、国务院若干指示和文件,结合湖南情况就铺张浪费、走“后门”、贪污盗窃、投机倒把、闹单干、剥削行为、政治衰退、腐败堕落、违法乱纪、分散主义、官僚主义等等11个方面的具体问题,提出了原则性的处理意见。这场运动的开展,对于解决干部思想作风和工商企业在经营管理中存在的问题有一定的作用。

　　在文教系统开展以“阶级和阶级斗争教育”为中心内容的社会主义教育运动。湖南省委认为:文教部门是知识分子成堆的地方,资产阶级思想在这个领域里有很大的市场,这里从来都是敌我双方争夺的焦点,阶级斗争在这个领域里往往表现得极为激烈和突出,而且这个领域里的阶级斗争大量地突出地反映为意识形态方面的斗争,当前又主要表现为真假马克思列宁主义之间的斗争。因此,文教系统的社会主义教育运动,必须以“阶级和阶级斗争教育”为中心内容,深入宣传马克思列宁主义、毛泽东思想。同时省委强调,运动要采取正面教育、自我教育和“和风细雨”的方法进行。

　　在党内开展重点是突出阶级、阶级斗争教育和反修防修教育的理论学习运动。湖南省委根据中共中央关于进一步开展反对现代修正主义教育的指示精神,要求全省各级党组织用一年的时间结合社会主义教育运动和整顿干部队伍开展一次大规模的阶级、阶级斗争教育和反修防修教育理论学习运动,着重在党内开展“怎样做一个好党员”的教育。省委第一、二书记亲自下基层讲党课。全省地、市、县委正副书记中,有近一半的人亲自上了党课。各地共挑选配备党课教员4万多名,参加轮训培训的党员200多万人次,占全省党员总数的90%以上。

　　在上述开展社会主义教育运动实践的基础上,湖南省委给中共中央写了几份对全国产生重要影响的《报告》。

　　1962年10月2日,湖南省委给中共中央写了《关于怎样纠正“单干风”的报告》。《报告》指出:“全省初步统计,目前已有25200多个生产队已经分田单干,占全省生产队总数的5.5%。有的实行了分田到户,有的实行了‘井田制’,有的实行了包产到户。在这些生产队里,虽然主要生产资料一般还是集体所有,但是,生产是以户为单位进行的,负担是以户为单位摊派的,生产队没有统一的生产计划,没有统一的劳动调配,没有统一的收入分配”。“目前还有一部分生产队正在酝酿分田单干”。《报告》分析说:“闹单干的,有地、富分子,有富裕中农,也有贫农。在我们党内和干部队伍中也有一少部分人主张分户单干,宣扬单干的好处”。“产生‘单干风’的原因,尽管是多方面的,但是从根本性质上看,‘单干风’与反对‘单干风’是阶级斗争,是社会主义和资本主义两条道路的斗争”。“产生单干风的根本原因是地、富、反、坏分子捣乱,一部分富裕中农的资本主义自发倾向作怪,利用了少数贫农、下中农对集体经济的暂时的动摇,利用了我们工作上的缺点和错误煽动起来的,这是问题的本质”。《报告》进一步指出:“这些分户单干的生产队,无论减产或增产,都开始发生了卖田土、卖家具、雇工、放高利贷等两极分化的现象。党的组织涣散,社会主义正气下降,资本主义邪气上升,政治上、思想上发生了严重的混乱”。《报告》提出:“拟在今冬明春结合生产普遍地进行一次社会主义教育”,“各地、县、区、公社都要认真办好一批生产队,插红旗、树标兵,作为巩固集体经济,发展农业生产的鲜明旗帜”。“向广大农民进行社会主义教育,运用回忆对比的方法,使广大农民懂得:只有依靠农业的集体化,才能在国家的帮助下,逐步实现农业的机械化。这是广大农民共同富裕的唯一的道路。分户单干,必然产生两极分化,除了少数的‘幸运儿’以外,绝大多数农民是不能摆脱贫困的”②。

　　湖南省委《关于怎样纠正“单干风”的报告》引起了中共中央的重视,认为很好,立即批转全国各地,导致各地正在发展的深受广大农民欢迎的各种各样的生产责任制受到错误的批判,被迫取消。

　　1963年2月8日,湖南省委又向中南局、中共中央写了《关于社会主义教育运动情况的报告》。《报告》对当时阶级斗争的形势看得过于严重,认为:“当前阶级斗争是激烈的,不论农村或城镇,阶级敌人的破坏活动是嚣张的。一股反社会主义的‘黑风’刮得很大”,“资本主义和封建势力企图复辟,牛鬼蛇神纷纷出现”,从各方面威胁着集体经济和社会主义建设事业。“阶级斗争在党内的反映也是严重的,一部分党员和干部,已经变质或者正在演变”,“修正主义在党员、干部中特别是知识分子中影响是不容忽视的”,“有些干部包括有些领导干部,已经完全蜕化为资产阶级分子,个别的基层单位已经烂掉”。《报告》强调指出:社会主义教育运动中狠抓阶级斗争,“立竿见影,气象一新”,“‘牛鬼蛇神’很快就销声匿迹,反攻倒算的地主富农被迫把土地交回来,搞械斗的交出武器,赌博的交出赌具,投机倒把的洗手不干,有些偷窃的也主动退赃。更显著的是,单干的也不单干了,凡是运动开展得好的地方,大部分重新组织起来了”③。

　　湖南省委《关于社会主义教育运动情况的报告》所反映的内容十分吻合当时毛泽东的思想,因此被立即以中共中央的名义批转全国。在北京召开的二月中央工作会议上,毛泽东专门介绍了湖南开展社会主义教育运动和河北省保定地区“四清”(清理帐目、清理仓库、清理财务、清理工分)工作的经验。毛泽东赞扬说:“湖南报告很好”,要会议的参加者认真研究,并强调说:我国出不出修正主义,一种可能,一种不可能,在农村进行社会主义教育,就可以挖掉修正主义根子。他以此为依据提出了“阶级斗争,一抓就灵”的著名论断,督促全国各地都要注意阶级斗争和社会主义教育问题④。

　　4月16日和22日,湖南省委向中南局、中共中央又写了《关于农村社会主义教育运动情况的第二次报告》和《关于树立贫农优势和建立贫农、下中农代表小组问题的报告》。《报告》总结了全省开展社会主义教育运动的经验,认为“在进一步组织生产高潮中,在修订规划和改进经营管理的工作上,仍然突出地暴露了两条道路斗争的问题,当然也还有两种思想斗争的问题”。指出在一部分干部和农民中存在的“吃饭靠集体,用钱靠自己”的发展家庭副业的观点和做法是“资本主义倾向”,是农村两条道路斗争在经营方针上的表现。强调随着社会主义教育运动的发展,从阶级教育阶段转向抓生产经营管理阶段,各地在制定生产规划和改进经营管理上,必须突出地抓总路线挂帅,清除“资本主义自由化的倾向”,刹住各种各样的“黑风”⑤。《报告》介绍推荐了零陵地区依靠贫农、下中农,普遍建立贫农、下中农代表小组,从各方面树立贫下中农优势,狠抓阶级斗争的典型经验⑥。

　　这两份《报告》同样引起毛泽东的重视和赏识,5月8日以中共中央名义批转全国各地。在这一时期,因为中共中央对四清运动没有形成统一的指导性文件,湖南省委也没有统一的规划和部署,城乡社会主义教育运动是在各级党组织的领导下进行的,并且是运用正面教育、自我教育的方法,对干部群众进行阶级、阶级斗争教育。因此,各地区运动的发展是很不平衡的,而且均还处于探索阶段。

　　二、四清运动的试点阶段(1963年5月至1964年8月)